完结啦。写到后面越来越乏力了,加上最近确实忙,仓促草率之处请轻拍。感谢 上回 @低级趣味 安利的歌,词真的很贴切,情不自禁用了,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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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宇在医院见到佳佳的父母。但隔着病房的门,他还没有进去,就被一双手急吼吼地拖走。
“你们怎么回事?”阿纤噼里啪啦一通问,“佳佳怎么回事,死活要跟叔叔阿姨犟,他们都急坏了!”女孩说起话来又急又快,不小心就带出本地口音,“侬快点去跟佳佳好好讲,伊真是疯特了,五个月了居然还想把小孩打掉!”
来的路上韩宇还无法控制地转过许多念头,也有很多话想问佳佳。但真的站到病床前他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最终只是放轻了脚步过去,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
阿纤极力撺掇他们先谈谈,为此还特意引走佳佳的父母。佳佳闭着眼睛,裸露在外的手背上打着针,营养液随细细的输液管流进她苍白肌肤下青色的静脉里。韩宇发现她几乎肉眼可见地消瘦了许多。
“对不起。”韩宇轻声说。他伸出一只手拨了拨女孩额前的一绺发,然后看到一大颗透明的泪水从佳佳紧闭颤抖的眼睑下缓缓滑落。
“对不起……”佳佳不敢睁眼,却无法控制一连串的眼泪争先恐后地涌出,打湿被子,她拼命咬着嘴唇,“我……去过医院……预约过手术……但是,但是……对不起,对不起……”
她看着B超上小小一团的影子,呆呆看了很久,突然发起抖。她的肚子里,一个小生命……它的形状,它有头,有四肢……它在她的身体里,跟着她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起伏搏动……这是她的孩子呵!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她的手痛苦地痉挛着揪紧了自己的衣裙,等回过神来已经踉踉跄跄跑出诊室,撕得粉碎的预约单像雪片一样纷纷落下,她蹲在垃圾桶边捂住嘴,像要把心肺都呕出来那样一阵阵地干呕。
“我害怕……那时候我怕了……”佳佳的眼睫不停轻颤,痛苦地攥着身上的被单一角,“其实后来我还试着来过医院,可是每一次都……最后都,害怕着,犹豫着……犹豫着犹豫着,一个多月过去了……有一天早上,它动了!我感觉得到它动!它在踢我啊,就好像、就好像在跟我打招呼,叫我妈妈……”韩宇的呼吸一窒,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佳佳手掌覆盖下的腹部。
佳佳已是泪流满面。
韩宇的目光停留在被子下微微隆起的一块。佳佳说的小小一团,跟着她呼吸起伏搏动的小生命。他的孩子。他的心中冰凉一片,却也感到某种奇异的震颤,仿佛来自血脉深处隐秘的呼应,我的孩子,他想。
亦是最沉的重量。韩宇闭了闭眼,在心中想,我会爱你啊,我会把最好的爱给你。
“不要怕。”他走过去一点,轻轻摸了摸女孩子的头发,然后在床边半跪下去,问她。
“你愿意嫁给我吗?”
佳佳猛地捣住自己的嘴,她终于看向韩宇,看向这个轻柔地攥着她的手、单膝跪在床边注视她的男人,久久地,就像生怕那是一个幻影。久久地,直到泪水从她的眼角缓缓滑下脸颊。
胡浩亮接到韩宇打来的电话。时间过了凌晨。
一开始没有谁说话,只有静静的呼吸摩擦着听筒的声音,像风在他们之间,却捉摸不住。过了一会对面开口,带着点疲惫过后的沙哑,告诉他,“孩子五个半月了。今天在医院见到了佳佳的父母。”顿了顿,韩宇说,“我和佳佳求了婚。”
胡浩亮走到自家的阳台上,纱窗外是一片浓黑和寂静,老式居民区里不会有霓虹和喧闹,低下头只看到那些高不及楼层的法国梧桐树,在路灯昏黄的光亮下拉出斜长又模糊的影子。
他轻轻“嗯”了一声,问,什么时候婚礼。
“可能不办婚礼吧。她身体不方便。”韩宇的回答有些仓促,伴随着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啪”地一声轻跳,是按起打火机的动静。他几乎能想象到一团明亮又温暖的火焰在韩宇指间冉冉升起。
明亮又温暖,就像他本身。
胡浩亮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韩宇。”他叫了他一声。
爱曾让人迷茫,也曾让人受伤。但比起怀疑、纠结、疼痛和辛苦。
想得最多的还是出现在你面前那天,看着你从另一边远远走来,只是看着你越来越近,心脏却咚、咚、咚一下又一下无法控制地跳动。路灯光从你的帽檐上倾泻而下。
“亮哥。”你说。
原来我是欢喜的。
忘记故作镇定的一句“好久不见”,忘记所有其他情绪,忘记怀疑、纠结、痛苦和不安。原来只是看着你。原来只是等你走近。原来只是和你一起。
原来爱和舞蹈一样好。
简单,赤诚,喜悦,真实,从开始到结束,从最初到最终。都在心里,没有什么能改变。
我告诉自己,足够了。
“要开心啊。”胡浩亮笑了笑,“不管再累都要做个开心的韩宇——”
过了一会对面传来声潮乎乎的“嗯”。“也要做个开心的亮亮。”吸了吸鼻子,他固执地重复,“要开心啊。”
挂掉电话以后胡浩亮没有立即回屋。夜很深了,万籁俱寂,夜空没有尽头。随意点开手机里的音乐,旋律一点点在寂静的室内流淌,带着他的心浮浮沉沉,带着他的精神在无垠的空间里延伸。“Someone else will keep you warm from now on.Someone else will keep you safe from the storm...”
舒展自己的肢体,忘记纷乱的思绪,把感觉交给音乐吧,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像生命中每一个温暖又哀伤的时刻。舞蹈是穿透迷雾抵达内心的光芒。
“I'm going where the wind blows.Going where the lost ones go.Don't look back just let me know.Carry on carry on...”
韩宇离开武汉那一年胡浩亮说不清是个什么感觉。身边好像空空荡荡缺了点什么,又似乎现实从来就是这样,舞团会解散,交往过的女友分了手,总有人来也总有人走。朋友开玩笑说他是个享受孤独的人,精神上的孤独;孤独毕竟还算个带有冷静克制意味的中性词,事实上胡浩亮想,不是“浮沉浪随人潮”么,一叶浮萍归大海,哪有不孤独。
韩宇走的时候很是舍不得地难受了一场。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莽撞,他表达情感的方式永远比胡浩亮热烈得多。在人头攒动的火车站,他像颗炮弹似地扎进他小师父的怀里,撞得胡浩亮一个趔趄,让不爱与人肢体接触的小师父手臂起了鸡皮疙瘩,啊,他要推开的,他本该推开的。
但韩宇的额头重重抵在他的肩膀,温热的液体一点点洇湿了整块。胡浩亮低头,下巴蹭过他头顶毛茸茸的发。柔软一片。
享受孤独的人……
原来贴近的体温是这样温暖。
韩宇抬起头睁着微红的眼圈看他,一直看他,直到东去的列车缓缓发动,直到故乡的风景留在身后,直到站台上挥手的人变成视网膜上一粒模糊的黑点。胡浩亮奇怪自己直到手中的烟灰弹尽都没有动。韩宇奇怪自己好像有千万句话为何说不出口。
小徒弟离开后的空落落,或许也可自欺只是短暂的不习惯了。教韩宇的日子,和他每周末一起练舞的日子,辗转在熟悉的夜晚一盏灯下总有个身影在的日子,比赛后嘻嘻哈哈醉倒在排档深一脚浅一脚搀扶的日子。却是胡浩亮所能回忆起来的一整个时代,他的青春。
直到偶然捕捉朋友的窃窃私语:唉,小韩宇走了以后亮哥好像真的蛮寂寞……
寂寞……吗?
心里好像有某种奇怪的得到答案的释然,又另有一半抵抗着,拒绝去想,羞于承认,不甘心着。某一部分怪韩宇,可仔细想想又多没道理,怪韩宇,难道不还是怪他自己?除了怪自己,谁能把一个人的孤独变成寂寞。
越来越陌生的情绪和感受使人无所适从。韩宇回来跟他表白他几乎没有多想地拒绝、逃开,那天武汉下了雨,韩宇居然一直站在雨里失魂落魄,直到浑身湿透。
如果那时……
如果……
无人察觉。既然无人察觉,是不是就可以任凭思绪在了无人烟的空间漫延。在音乐中释放一切。
Don't look back just let me know.Carry on carry on...
兜兜转转,一切好像回到了原点。但那不会是原点,胡浩亮知道。
When you realize that you have been loved.You will never be alone.
But I will be with you.So you will never be alone.
不孤单。
他在最后一点磅礴又柔情的和声里松懈了所有对力量的控制,尾音渐渐舒缓,有什么东西如潮汐慢慢退下。他的脚下不是热闹的大地,他的归宿不是岸。
看吧。至少还有星光。
汪瀚听说过胡浩亮此前闭关练舞的夸张程度,但真见识到还有一点震惊。“啊……”他望着眼前的后辈难得地有些头疼,哀叹,“亮亮,我没剥削你吧。”
胡浩亮抬起头来,“嗯?”
“这个,勤奋是好,你别一天到晚只在这跳舞嘛。”汪瀚拉他,“走走走,大家约着玩儿偶尔你也参加一回好不好。”
胡浩亮顿了下,分明犹豫着。
“不爱去KTV?”汪爹瞎猜,“没事,他们唱歌随他们唱去好了,咱们就在边上喝喝小酒。”
胡浩亮笑笑,说没有啊。
汪瀚有些不懂他了。绞尽脑汁的空档胡浩亮已经把毛巾往脖子上一搭,自顾自又要开始;汪瀚站在背后看镜子里映出那一条人影,忽然沉默,把要拦他的话咽下。
良久,汪爹叹了口气,说,“那,反正有一条,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
胡浩亮“哈”地笑出来,背朝着他挥了挥手,像是在说,知道啦。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色调太冷,汪瀚掩门推出去的时候复望一眼镜中的人影。
竟觉出几分冷清清的孤单。
背井离乡,还是太寂寞了吧……汪瀚又叹了口气。
他开始颇费心思地给自家这不让人省心的兄弟物色女朋友。亮亮条件很好,来上海以后主攻hip-hop水平又一日千里,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汪瀚敢讲自己当初那句野心勃勃的“让全国、不,全世界都知道”绝非虚言,别说什么冠军头衔……在汪瀚拐弯抹角的引导下他在比赛上见到了胤儿。
他们在一起了。
胤儿美丽、聪明、热情又大方,有时候他觉得她不经意间一些小举动很可爱,在一起大部分时间是快乐的。韩宇甚至略带醋意地表示过一次,“哥你越来越open了哦。啊,怎么不高冷了呢?”
“是哪个叫我要开心的。”胡浩亮睇他一眼,放下到嘴边的半杯冰美式。
韩宇被噎了一下,瞪他的眼神里随即多了点可怜巴巴的委屈。
怪可爱的。
韩宇不知道他自己才巨可爱。
过了会,“那也不能,”还是酸溜溜地说,“不能比我们在一起,还开心吧……”
午后的星巴克没有太多人。柔和的灯光从两人头顶淡淡洒下,留下一些痕迹,仿佛时间。
一刹无言。
韩宇的女儿一岁多了。中间他和佳佳离开过CA自己开工作室,经营不顺利没有撑下去,现在又回到了CA。他穿着松松垮垮简单涂鸦的白T,头发微微翘起,眉目柔软依然像个少年;除了不做声的时候,看着胡浩亮。
“我错啦。”过了一会,他扯了扯嘴角,“我当然希望你开心。”
“什么都变了,这条也永远不会变的。”
他看着韩宇猛灌下一口杯中微苦的液体,站了起来,“佳佳今天带囡囡去她爸妈家了。我,嗯,我晚上还有课,哥,下次聚,我先……”
胡浩亮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
但在他离开的时候。
“韩宇。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变。”
韩宇猛然回首。
胡浩亮在沙发边静静回望他,笑容温暖。一如从前。
哪怕时间永远不会停止往前走。
哪怕我们之间隔山长水阔。
终将重逢。
从未离远。
可能只是多一句。
“好久不见。”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