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得身化百千亿

一个子博。脑洞聚集地。rps及其他。

【亮宇】三万英尺

致敬村上春树《哈纳莱伊湾》。

有妻子出没,有故意的留白请自己脑补,个人看来不是虐的……不要上升真人X3

因为这篇今晚就不更武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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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宇生平最讨厌的几件事之一,有一件是坐飞机。没办法,他有天生的恐高症,平常站在一点儿高处的地方都要心跳加快、手心出汗。他不是没尝试过闭眼给自己心理暗示,但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有些东西纠不过来,好像根性深入骨髓;况且也无大碍:飞机坐不了,就坐火车、汽车,只要不是去国外,总有办法对付的。

只有要去国外的时候不得不吃些苦头。“真的不要紧吗?”妻子给他收拾衣服的时候颇为紧张,问了好几遍,“你一个人,不要紧吗?”

“不要紧。”韩宇摆摆手。其实他想了一下似乎有点要紧,但不知为何闭起了嘴。

妻子默默地叠好衣服,韩宇走过去关上行李箱。妻子欲言又止的神色落在他眼里,想了想,他说:“不要紧啦。虽然夏威夷有点远,可是,可是这一趟我非去不可。”这算什么理由呢?他不知道,有可能是专门对自己的恐高症说的。

妻子听了这话默默退到了一旁。韩宇在这沉默里感觉到几分别扭,他们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总是这样:说不上几句话,倏然冷场。婚姻里好像有一层看不出颜色的透明气泡膜,韩宇想。他们已经分房睡好几年了。

为避免麻烦买的是直飞,从上海到火奴鲁鲁,飞九个多小时时间已经算短。韩宇的周围坐的大多是中国人,说是旅游团也不稀奇,他没有攀谈的愿望,上了飞机除了看脚底下土白的停机坪,就只有拉低帽檐祈祷自己在起飞前赶紧睡过去。睡过去是最好的,不然他就得一个人紧紧贴着椅背,双腿绷得笔直,扣着两侧的扶手心怦怦跳得要死,别人看没看他不知道,自己心里总归难堪极了。

万幸,他在空乘人员发放晚饭的时候才醒来。航空餐朴实的香气竟也勾得人有点饥肠辘辘,空乘人员弯下腰问他喝什么,他想了想,说咖啡。鬼使神差,还差点说成了冰美式。

借着机舱里的灯,还能看清舷窗外云层厚沉沉的影子,好像堆在天空里的大土山,说不清是压迫感还是别的什么。韩宇忘了给咖啡加糖和奶精,喝一口,龇牙咧嘴才吞下去,却苦得根本不想回忆。

漫漫九个小时本也不能全靠睡觉打发过去,何况夜晚本就是舞者刚开始兴奋起来的时机。韩宇听着音乐跟着冥想:这里四个八拍排一段locking,那里一个音效卡个pop……手指不由自主小幅度地活跃起来,敲在小桌板上无声哒哒地响。

“这里怎么样?”他很可能扭头去问那个人。

“好。”那人可能点点头,也可能直接告诉他“我觉得加个king tut会更棒”。他们总在不经意间创造出更好的东西,一头扎进舞蹈里好像飞机扎进云层般义无反顾。

歌从一首Funk跳到了Soul,韩宇选择了放弃那杯苦饮料:咖啡因将给他的血管和心脏带来刺激,他将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云层上整夜不寐。整夜不寐地悬浮在半空里对一个恐高症人来说就足够残忍,何况回忆。回忆是叫人无端惆怅的东西,韩宇徒劳地闭着眼想。


有人到火奴鲁鲁机场来接他。韩宇面对年长于自己的女人总是不十分好意思,何况对方看起来那样伤心。

“你来啦。”她眼睛红红地告诉他,鞠了一个躬,“辛苦你了。”

韩宇慌忙扶住她,慌忙中手臂用了一点力,“不,不辛苦。”他慢慢收回手,慢慢地说,“……应该的。”

女人带他坐上去住的地方的车。韩宇看着道路旁的棕榈叶子发着呆,有一肚子想问、想说的话,又觉得每一句都沉重得很,沉重得他一想要怎么说都自头连着心一起疼起来。他抓着叫太阳晒个滚烫的行李箱拉杆,心里踌躇又惶惶,可怕的沉默比飞机外的云山还叫人彷徨。

韩宇晓得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正因为晓得,才开始越发怀疑。

女人一言不发地掏出手绢儿抹起眼,“这几日,天可干啦。”但韩宇知道,天干怎么会叫人流眼泪呢?所以只能是,“当地的警察局,通过领事馆跟我们讲,真的尽力了……那片海他们已叫了救援队去捞,派出船去捞,捞了几日几夜……”女人按着发肿的眼,“什么也没找着,啊,什么也没找着。”

韩宇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会没找着呢?”他急急忙忙道,“大活人,我是说,那么大个人,总要,总要……”他差点说成“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但一想委实不吉利,生生咬住了嘴。“他们警察说,领事馆的人说,那片海湾本来就有鲨鱼出没。”女人流着眼泪,“他、他怕是叫鲨鱼……再也回不来啦。”

韩宇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血液好像冲击着鼓膜,手心出了汗,眼前也发着黑。“不可能的吧。”他听到自己说,“这个天,啊,你不是说这个天这么干的么,怎么会有鲨鱼呢,哈哈。”

女人忽然看着他,发出一声悲鸣:“就算没有鲨鱼,他也在大海里,回不来了。”

韩宇却已经扭过头,盯着晒得发亮的柏油路面,坐在车里好像个穿红衣服的幽灵。幽灵不管海滨道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从柏油马路一直望到远处土黄的沙滩和蔚蓝的大海,大海那样宽广,平静得像块蓝绸子,怎么也不像发起怒来害人的模样。

“海边有什么好玩的。”韩宇想。

“好玩极了。”那人从冰咖啡的纸杯外壁沾了一手凉丝丝的水汽,却拿手背贴他的脸,“游泳、快艇、冲浪,日光浴,好玩极了。”

“不要日光浴。”韩宇说,“不要快艇、不要冲浪,你瞧你都晒得黑透了;游泳,游泳可以戴游泳圈吗,我要穿救生衣,啊,不许不理我。”

那人扑哧一下笑了。“你是谁家的小朋友哇?”他摸摸他的鼻子,“哥哥给你吹一个小鸭子的游泳圈,好不好啊?”

“这里就是他住过的地方。”女人先一步拉开车门,低低地说。

韩宇笨拙地拖着行李箱走了下来。那是一栋海边上的出租别墅,白色的孤零零的,看上去倒还像个样。女人踩过门前沙滩上的粗沙和石砾,嘎吱嘎吱着拧开原本锁起来的门,对他说,“进来吧。”

“进来啊。”韩宇仿佛听到有人对他说。

他扛着箱子哼哧哼哧跟了进去。别墅有两层,十几个房间。一楼的客厅里摆着沙发、餐桌和椅子,足够大的穿衣镜面朝光最好的方向,韩宇看一眼就懂了他在这里做什么。墙上挂的画是凌乱无序的抽象派风格,韩宇想从那些弯曲的波纹里看出点什么,却又什么都看不出,“是海浪吗”,他胡乱地想,可是哪有红色黄色绿色的海浪。

女人进了厨房,韩宇不得不跟着。“他自己做饭的吗?”心里想,就看见厨房里意外得井井有条。餐具就罢了,还有佐料。韩宇不敢相信地看着一瓶辣椒酱,“他要拿这个蘸面包。”女人拿出一袋吐司,低头摆弄着,轻声说。

韩宇点点头,“我知道。”女人是对方有血缘关系的家人之一,那他呢?他凭什么站在这里,又凭什么知道。

“吃过了上去看看吧。”女人叹息,“他的房间在楼上,钥匙在我这儿,我还没有、还没有进去看过。”

“一起吗?”韩宇小心地问。

女人摇了摇头。于是他们安静地咀嚼着又白又干的吐司面包,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换气的风扇呜呜地吹着,很吵闹。

韩宇开始羡慕那人拥有一瓶辣椒酱了。“难道你每回来都要千里迢迢背上几罐辣椒酱吗?”他想,“不过那也值得。你看,我好像一下子不是在吃饭,是在填充自己的胃而已了。”

按时填充自己的胃也比吃饭不规律要好。后来他想。不知道有的人后来有没有听过他的劝,“希望你不是下午两点起来抹辣椒酱吃吐司面包。”他干巴巴地想。

真奇怪,女人一路上流干了眼泪,现在好像除了沉默,不会再有更多的表情。那韩宇呢?韩宇从心惊胆战到现在,他好像应该哭一哭的,偏偏一滴泪也无。

“你会怪我么?”他在心里悄悄地想,“我要告诉你天太干了。”

“傻子。”那个人顶多伸出一指擂一擂他的脑门,“你这个小傻子。”

早饭后韩宇拿着女人给他的钥匙,独自上了二楼。那房间是个主卧,门外看跟楼下的其他房间也没什么不同。韩宇试着拧了拧钥匙,发现那个锁头不怎么好用,但用力推一推,还是开了。他走进去,四下里看了一眼,很干净,很整洁,东西不多,是那个人的风格。

韩宇发现床底下码的整整齐齐的鞋子,球鞋,板鞋,舒适轻便的鞋子,带一点儿白边都要刷得干干净净。床尾立着一只行李箱,韩宇走过去试密码,很简单地转到一组三位数试开了。他最熟悉那组数,那个人也熟悉的。

不像自己要有妻子或助理的帮助才能收拾好打包,那个人独身来去的时间比有人在身边的时间恐怕还长。“你是一阵风吗?”他想要抱怨,因为,风谁也捉不住,风不曾为谁停留。

但风自己摇摇头。“你要是想走,我可以带上你走。”他在韩宇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第一次用那样虔诚、仔细,又带一点执拗和哀求的神色看着他,“我和你。”

韩宇不小心碰掉了窗边桌子上的一叠什么东西。他弯腰一枚枚拾起来,发现是各种各样的明信片。阳光,碧海,蓝天,他喜欢,椰风,夜色,霓虹,他也喜欢。他喜欢的人去过的这些地方现在在他的手心里,他翻阅着他留下的痕迹。

“如果有一天……”是一个未完的句子。

韩宇在满屋子的痕迹里看了又看,回身从他的行李箱里取走了头巾。那是一条他们俩都很喜爱的头巾,深蓝色,那个人曾扎着它在一个红火的节目上连跳五轮,他就在舞台边为他鼓掌,鼓得掌都红了。

“已经看完了吗?”下楼来遇见女人,女人略惊讶的样子,“看完了?”

韩宇点点头。“我想要这个。”他举起抓在手中的头巾,“……我只要这个。”

女人不说话。“当然可以。”过了很久她说,韩宇发现她的眼圈又有点红,听她说,“你拿走吧。当然可以。”

“韩宇。”韩宇要去收拾自己的行李了,忽然听到女人说,“我们都后悔啦,家里,爸爸妈妈……我们都,非常后悔。”她又哭起来,“如果、如果当初不是非要让你们俩分开……”

韩宇的心十分酸楚。但是,“姐姐。”他拍拍哭泣的女人的肩膀,想了想,递给她桌上的面巾纸,“过去啦。”他闭着眼,强忍着内心像泡在柠檬水里一般的酸楚,告诉她,“能怎么办呢?没办法啦。”他想到自己和那个人相爱的年纪,从十年前舞台上的灯光想到武汉江边抬头看见的月亮,从被窝边的背背佳想到他爬起床后头顶支棱的发。他们曾经殷切地渴望抱拥在一起,连在镜头前也克制不住看到对方时眼里蠢动的笑意。藏在过长衣袖下勾一勾手指,然后在旁人惊讶的注视下哈哈大笑出来,更像一个心照不宣恶作剧般的小秘密。啊,曾经,曾经。

“跟我走么?”他在他的额头印下一个吻,蹲下来虔诚、仔细,又带一点执拗和哀求地看着他,“我和你。”

韩宇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像是突然一下子吸入了过多的灰尘,又或者被外面白亮的阳光刺伤了眼,抱着自己的腰,弯下去剧烈地咳着,好像连心和肺都要一起咳出来,连这座房子都要一起震得咳起来。这该死的天。他不得不难受地咒骂着,难受得好像给漫天灰尘迷了眼。

他把深蓝色的头巾贴近自己的脸庞。深蓝色的,好像一汪大海,自大海中探出的手,轻轻地抚平他额角汗渍的形状。


女人送韩宇去机场转机。“你真的要去考艾岛吗?”她问。

韩宇笑了笑,“姐姐你在担心我吗?”女人不做声,想了想,他说,“我不会跳海寻死的啊。”

女人看了他两眼,“那你好好的。”她低声说,“为了他,你也好好的。”

韩宇向她挥了挥手。

与来时相比,飞到北边这座大岛花的时间短得几可忽略不计。韩宇下飞机,胡乱吃了些便宜的墨西哥菜,他想要搭车去北海岸。幸运的是他又遇上一群说中文的旅行团,当中有几个看着还面熟,可能来的飞机上坐得不远。导游热情地帮他叫了车,问他要去哪儿,“哈纳雷镇。”韩宇说,“去哈纳雷海湾。”

“哇哦。”导游说,“哈纳雷海湾美极了,祝你在那儿玩得愉快。”

韩宇没有解释说我不打算去玩。他坐在车上,心随着延伸开的道路起起伏伏的,好像也没有尽头,更不知往何处去。车载电台播着午间的歌曲,韩宇的手指在腿上轻轻打着拍子,身体也跟着晃,黑皮肤的租车si机朴实地张张嘴,似乎开心地看他两眼。

午后的哈纳雷海湾静谧又安宁。韩宇从道路走下海滩,看见风摇晃着海湾边的椰树林。大海里有一些冲浪手骑在泛白沫的浪头上,身子灵巧地蹲低站起,好像一点也不畏惧给一个大浪来掀翻进海里。韩宇在塑料椅上坐下,忽然不知道该来到这里看什么,看天么,天上有虚虚卷起的白云,天既蔚蓝又干净;看海么,海上有浪花撵着帆船与冲浪手,海面和天远远融在一起;椰风,沙滩,树林,没有不好的,但这么好的东西,这么好的风景,对他来说都没了意义。

只有想到胡浩亮或许沉眠在这片宁静的蔚蓝之下,才叫他心里微微好受一些,好像还可以沐浴他的注视,看一看他曾经看过、抑或爱过的风景。

晚上他在哈纳雷镇上找了个小酒馆走进去。卖酒的男孩长着张亚洲面孔,韩宇早看到了这点,才走进去。他在两个白人身边拉开椅子,果然男孩看见他的脸,咧了咧嘴,用不怎么标准的中文问他,你要什么喝的东西。

韩宇说要酒。可是要什么酒,他不管。亚裔男孩犯了难,想了很久拍拍手,“那我给你一样的酒。”跟谁一样,“跟以前的中国人,很有意思的中国人。”男孩比划着,“他要我们叫他Spark。”

“Spark跳舞很好。”男孩说。韩宇说我知道呀,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因为他是我的师父,我十三岁就跟了他啦。他摇摇晃晃着站起来,说我给你solo一段,你就知道、你就知道了。男孩睁着眼睛虽然好像不曾听懂,但看见他跟着音乐跳起舞来,还是兴奋极了,跟着拍手。

酒馆里响起口哨声、鼓掌声,韩宇连着跳了三支曲子,他擦擦满头的汗,默不作声地捡起自己扔在地上的帽子。“你跳得也好。”男孩等他回到座位兴奋地说,“跟Spark一样好。”

“不。”韩宇摇摇头,说,“他最好。”

“可惜Spark来不了啦。”男孩惋惜。接着抬头就看到刚才跳舞的客人像没听到一样,自顾自按低了自己头上的帽子。“喂,酒你不喝了吗?”他赶忙问。

韩宇置若罔闻。他像个丢魂的野鬼似地走出了小酒馆,走到马路边,在昏暗的路灯光下居然能远看出哈纳雷湾模糊的轮廓。身后公路一辆一辆的车呼啸着疾驰而过,像穿过山谷的风。但人没办法抓住风,除非风自己愿意停留。

他的风,如今停在山和海之间。胡浩亮在过去的七年里每一年来到遥远太平洋上的这座小岛,也许只是晒晒太阳,游游泳,看看蔚蓝清澈的海水和天空,然后留下许多没有寄出的明信片,告诉他:“如果有一天……”

有一天他真的化作浪花浮游在哈纳雷湾的臂弯里,那么韩宇就枕着它入睡,依然好像听着他清晰的、沉稳的、有力地跳动在胸膛里的心跳。有一天他化作水汽和尘埃飘上天空,那么韩宇呼吸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将贴合着他的脉搏起伏。

“我要回去啦。”他轻声说,“我们会再见的。对不对?”

“对啊。”那个人抬起眼,好像有些惊讶、又很理所当然地笑起来。


从火奴鲁鲁回上海的飞机上没了中国人旅行团。韩宇自登机那一刻开始盖上帽子酣睡。飞机缓缓滑过空旷的停机坪,滑过跑道,喷着气滑上天空,张着巨大的翅翼。海岛变得越来越小,好像天空下的一颗砂砾。

一路上韩宇睡得并不十分安稳。他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这件事一直在他心里,却从来没有被提及。但是人不是有深入骨髓的根性么?比如恐高症,比如怯懦和勇气,比如爱。

“我爱你啊。”他们亲吻过彼此的手指,彼此的嘴唇。

“跟你走啊。”韩宇按着自己的心房,闭上了眼。

飞机上的音乐播到了一句“*It will never saparate us……”


在距离大海三万英尺的高空,他终于泪流满面。


END.


*歌词来自Backstreet Boys<Never Gone>,想表达的大概也是这么个意思:

 “The things we did, the things we said,

   Keep coming back to me and make me smile again.

   You showed me how to face the truth.

   Everything that's good in me I owe to you,

   Though the distance that's between us.

   Now may seem to be too far.

   It will never seperate us.

   Deep inside I know you are.

   Never gone, never far,

   In my heart is where you are.

   Always close, everyday,

   Every step along the way.

   Even though for now we've gotta say goodbye,

   I know you will be forever in my 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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